名字正经,内容不正经。
另外:书不是阁主写的。
01
萧景琰是一个皇帝。
准确地说,是一个好皇帝。
勤政又爱民,后宫空荡荡,老大不小了还一门心思为大梁百姓打着光棍。
作为一个好皇帝,总会如以往的好皇帝一般做一些好皇帝该做的事情,比如不近女色。
再比如:御驾亲征。
刀剑无眼,萧景琰其人又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倒霉,他为躲开迎面而来的箭矢,不慎跌下马背,摔了脑袋。
这便需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来给好皇帝萧景琰看看病。
巧的是,近几年醉心于游山玩水的琅琊阁主蔺晨,游历的地方距此地不远。
梅宗主便要小飞流去找人,小飞流啃着包子甩轻功,呼哧呼哧跑出去几十里地,在几座城池外的某县城找到了蔺晨。
找到他的时候,蔺晨正抄着手站在杂耍摊前排,热情洋溢看热闹。
蔺晨听说梅长苏找他,一点不着急,还要拉飞流去茶馆听听书,传言此地的书说得很是有特色。
飞流着急:水牛哥哥,从马上,咚!出事了!
蔺晨便急了,书不听了杂耍不看了,一刻等不及就要赶过去。
飞流站在杂书摊前不肯走,他自己看不明白书里讲的东西,又偏爱听个故事,蔺阁主的故事讲得最有意思,他想要蔺晨买上几本书,回去给他讲。
蔺晨一颗心插着小翅膀飞了好远,心不在焉让飞流挑着封皮漂亮的抱了好厚一摞。
蔺晨与萧景琰其实并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
只是在萧景琰的登基大典上有幸见过一面,高高在上受群臣朝拜的是萧景琰,混在人堆里凑个事不关己热闹的是蔺晨。
可皇帝陛下是真好看,酒喝多了的样子也是真有趣。
蔺晨当了二十几年的江湖中人,洒脱惯了,头一回知道原来这宫门之内还能养出萧景琰这样的宝贝来。
所以说,人的感情深浅如若真能按照相处朝夕的长短来计算,那真是少了许多事。蔺晨见了萧景琰一面,就抵得过和别人朝夕相处的许多年。
奈何皇帝陛下本人是个不开窍的。
见过一面也仅仅是见过一面而已,之后照旧吃得好睡得好,照旧时不时气得梅宗主多喝几帖药。
02
蔺晨给萧景琰看了脉,并无大碍,暂时醒不来也只是那一下摔得狠了点而已。
并不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主人公但凡摔上那么一下,总得摔出点了不得的大毛病不可。
既然没什么大毛病,梅宗主就拉着蔺阁主去叙旧,留下飞流陪着皇帝陛下。
飞流不乐意,也想跟着去吃好吃的。
蔺晨便把县城里买来的那一摞话本子拿过来,放到萧景琰床头,要飞流自己翻着玩。
皇帝陛下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正好看见飞流万分纠结地皱着眉头,把书页翻得刷拉拉响。
萧景琰:“干什么呢?”
飞流生气:“看不懂!”
萧景琰点点头,重新闭上眼睛,打算继续酝酿睡意。
飞流凑过来:“水牛哥哥,讲!”
他这一声用了七分力气,震得萧景琰唇角一抖,彻底醒了。
萧景琰从被子堆里坐起来,接过书,飞流跑去茶案边抓来一把瓜子,盘着腿上了皇帝陛下的床:“讲!”
是很认真要听故事的样子。
萧景琰先草草翻了一下,这故事讲的是个亲王与江湖中人的恩怨情仇,具体来说,没有恩怨仇,从头到尾字里行间,都在认认真真写那一个“情”字。
文笔了得,普通的情节也能写出点缠绵悱恻的意思来。
萧景琰心中称赞,我大梁百姓手边的话本子也能有如此水准,不错。
看着看着便不太对劲了。
那书里写的亲王,是个俊美无俦的好亲王,是胖乎乎老皇帝的第七个儿子,写到外貌,便总说那亲王有一双圆眼睛。
那书里写的江湖中人,也是个俊美无俦的好少侠,是琅琊阁唯一的少阁主,写到着装,便总说那阁主喜欢穿白衣服。
萧景琰皱眉:“这书,谁给你的?”
飞流:“蔺哥哥!”
萧景琰合了书,揉揉眉心:“你先出去。”
飞流走后,萧景琰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坐在被子堆里,把话本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他是胖乎乎老皇帝的儿子,对风花雪月之类的事情又一向不怎么关心,从小到大接触到的都是四书五经之类的正经书,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更不知道这世上就是有一些人,没什么别的爱好,热爱八卦皇家秘闻,不仅自己八卦,还要写下来广为传阅,千百年后说不定也能以假乱真唬住人,传得久了,还能混个野史的名头。
人家写这个不是随便写的,还是要做功课的,年表大事一样样的都分毫不差。
搁到以后,算是个半架空,在现实的架子里添些香艳情节,半真半假最是引人遐想。
当然,不能直呼皇帝名讳,那是大不敬。
于是萧景琰翻着这书,就觉得书里讲的那个故事,除了名字不像,其他的,和他的经历都太像了。
简直是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和什么人,干什么事,都没什么太大的差错,只是在每一个故事里都强行加了一个一往情深的蔺阁主。
简直是无处不在!
萧景琰努力回忆,这书里讲的每一件事情他都记得,却一点也不记得这些情节里有掺和着一个琅琊阁主,好像是把这个人完完整整地剔了出去。
朕什么都记得,却偏不记得他了。
萧景琰昨天才磕了脑袋,看着看着前额便有些钝痛。
萧景琰忍着疼哗啦啦继续翻着书页,越翻眉毛就拧得越紧。
朕莫不是,磕了脑袋。
——失忆了,吧?
03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皇帝陛下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陛下。
他翻完了话本子,把书小心地压到枕头底下,心中将信将疑,便去请教随军的大夫。
随军的那位是个一瓶子不满拼命晃荡的大夫,治治冷热伤风没问题,这方面却并不怎么了解,但是面对皇上,牛是一定要吹的。
万万不可让皇帝以为我不学无术。
“是啊,磕了脑袋便丧失记忆,也不是没有的事。”
萧景琰若有所思,点头。
“是啊是啊,这情况因人而异,有的人什么也不记得,有的人只忘掉一点。”
萧景琰似有所感,点头。
“是啊是啊是啊,我听说还有那专捡着重要的人和事忘的呢!”
萧景琰听到这一句,抬眼看他:“你所言不假?”
对方猛点头。
“不骗朕?”
对方猛点头。
点得萧景琰心中一紧。
皇帝陛下一拳砸在自己手心,一甩袖子,走了。
陛下便又回去,从枕头底下抽出那本话本子,一页页翻过去。
按照这书中所说,他与这位蔺先生相逢于一年前的登基大典,并一见钟情。
前半句是真的,最后四个字他却不记得了。
萧景琰记得清楚,那一日蔺晨穿一袭白衣,掉在那花花绿绿的人堆里最是显眼,萧景琰默不作声多看了几眼,还喝了几杯人家敬的酒。
可这后面写的,他是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书里写的蔺晨是个一往情深的好阁主,而陛下是个心里塞得下天地苍生偏偏塞不下一个蔺晨的好皇帝。
好皇帝是不需要感情的,哪怕是动了感情也要装作什么也不在乎。
于是这故事看来就很是让人不舒服,他萧景琰是个别扭又口是心非的,而蔺晨是个执着却痴心错付的。
总的来说可以算是个很赚眼泪的故事。
小姑娘就好这一口,近年来卖得相当不错,一版再版,封皮越画越好看。
小书摊但凡有这本书,都要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萧景琰枕上摊着书,脸上似是罩上了一层阴云。
这样看来,朕当真对不起蔺先生。
想他萧景琰,虽然脾气直,却也从来不曾亏欠旁人什么,自认行的端坐的正,想不到竟曾经如此对不起过一个人。
皇帝陛下正直坦荡,故而很少有觉得愧疚的时候,这写故事的人又深谙如何赚人眼泪的道理,三分感情也能夸张到十分。
这故事通篇看下来,从小泡在诗书礼易里的皇帝陛下几乎要对这个胡编乱造的故事深信不疑。
朕竟是这样的人?
04
陛下他正揉着眉骨一筹莫展,一直以来,自以为打着坦坦荡荡的光棍,还打算继续把这个大梁第一光棍光明正大地打下去。
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和朕两情相悦的蔺阁主,朕似乎还很是对不起人家。
是个心口不一的负心汉。
负心汉萧景琰突然抬头,他听到门外传来两人的脚步声。
还有小声的交谈。
萧景琰是习武之人,耳力比普通人好许多,虽然那声音有意压低,他模模糊糊中勉强也可以听到几句。
门外嘀嘀咕咕的就是蔺晨和梅长苏。
梅长苏:“苏某以前就说过陛下,说他有情有义没脑子。”
蔺晨:“蔺某倒觉得未必,他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梅长苏:“苏某自然知道,只是陛下昨天又摔了一下,本来就不怎么灵光,可别真摔坏了。”
蔺晨:“这话我劝你别当着景琰的面说。”
萧景琰隐约听到几个词,什么有情有义,什么没脑子,什么昨天摔坏了。
最后一句听得最清楚:蔺先生说不能当着朕的面说。
原来二位先生打算瞒着朕。
萧景琰虽然在某些方面不开窍,但是人之常情他都明白。不记得便也不会在意,从此就可心安理得做一个负心汉。
蔺先生,果真用情至深,用情至深。
朕并非摔坏了,朕这是摔清醒了!
门外两个人的脚步又近了几分,萧景琰三步走回床边,把书重新放回枕下。
灵活得一点也不像是个病人。
蔺晨推开门的时候,皇帝陛下正端坐案前,翻着案上堆成小山的兵书,很认真,很专注。
窗外日落前最后那点光洒在皇帝陛下的脸上,鼻尖处挂着一团暖融融的光晕,画里人似的。
05
听飞流说水牛哥哥醒了,还抢了他的话本子自己躲在被窝里偷偷看。
蔺晨是来叫萧景琰吃饭的。
四人一桌,吃晚饭。
萧景琰一看见桌上那盘榛子酥,就想起书里写的桥段。
皇帝陛下嘴巴不挑,行军打仗的时候什么都吃得下,非要说喜欢什么,榛子酥可以算得上头一样。
这点心好吃又好做,天南地北都有,口味有些细微的差别。蔺晨四处游历,遇到了合口味的便问人买来做点心的方子,寄去金陵给皇帝陛下饱口福。
两个人见面的日子不多,一起吃饭的机会也不多,不过但凡能坐到一张桌子上,蔺阁主便会嘱咐人做榛子酥,时不时还要给皇帝陛下夹上几筷子菜。
书里写的,萧景琰可从来没给蔺晨夹过菜。
蔺晨正准备向面前的红烧肉发起第一筷子的进攻,还没碰到盘子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过来,夹起一块,直直地放进他的碗里。
这双手的主人是萧景琰。
蔺晨看看肉,又看看皇帝陛下:萧景琰面无表情,仿佛无事发生过,面色如常地扒饭,一瞬不瞬地盯饭碗。
耳根处却不动声色地稍微红了那么一红。
飞流捧碗:“水牛哥哥!我也要!”
梅长苏看破红尘般:“飞流,自己吃。”
飞流不高兴:“远!够不到!”
梅长苏老僧入定般:“吃这个近的,这个比那个好吃。”
飞流着急:“可、可——”
可红烧肉好吃!
梅长苏给小孩子倒一杯水,送到嘴边:“渴就喝水。”
桌子两端是两个世界。
蔺阁主有些梦想照进现实的恍惚,目光又从低头猛扒饭的萧景琰身上看回碗里那块红烧肉,如坠梦中,夹起来,吃掉。
嗯,果真是比寻常的好吃。
萧景琰低头认真吃饭,余光看得到蔺晨吃掉了米饭顶上顶着的那块肉。
他记得书里写过,蔺阁主平日里也是被一众丫鬟围着的少爷命,和他一道用膳的时候却是不嫌麻烦,一筷子又一筷子地给他碗里添吃的。
那便再夹一次。
可萧景琰也是紧张的,九五之尊面对文武百官坦荡自如,儿女情长这方面确实始终不明不白。
这会虽然脸上还是那么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手心却微微冒了汗,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碗,看也不看给蔺晨的碗里又添了一筷子菜。
蔺晨哭笑不得,好大一块姜片。
06
虽说一顿饭食不知味,可萧景琰还是吃得很满足。
他身上没有半点皇亲国戚该有的脾气,人生一大要事是饭要吃饱,好不好吃都在其次。
吃完饭,飞流在门外的台阶上坐着,为没吃到的那盘红烧肉生闷气。
萧景琰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飞流看也不看他,哼了一声,侧了身子背对他水牛哥哥。
“飞流,朕问你。”
“不听!”
萧景琰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孔明锁:“飞流,看。”
飞流接过小玩意,很是感兴趣地放在手里转来转去。
萧景琰一掸衣袖,正襟危坐,语气正直仿佛在询问前方战况:“蔺先生可曾与你说过朕什么?”
飞流眨眨眼:“蔺哥哥,夸,水牛。”
萧景琰眸中一亮:“说些什么?”
“夸好看!”飞流拆不开孔明锁,想了半天,磨磨蹭蹭道:“还夸好多。”
确实夸过,有事没事夸一夸。
萧景琰轻咳一声,继续正色道:“那朕,朕可曾说过蔺先生什么?”
陛下他有个习惯,一旦不自在,不管在谁面前都总习惯自称“朕”。
飞流挠挠头发:“水牛,没,没说过。”
“真的?”
飞流点头:“你凶巴巴,没说过!”
朕,当真对不起蔺先生。
07
月中天。
蔺晨方才放下笔,欣赏一番刚才画的这副画,觉得画得很是可以。
吹了灯准备睡下。
门板突然被人敲得咚咚响,隔着门扇勾出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黑乎乎仍然站得笔直,一身视死忽如归的凛然正气。
蔺晨打开门。
门外站着面色凝重的萧景琰。
手里还抱着被褥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