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穆不惊左右

愔愔于思,夔夔于守,穆穆语言,不惊左右。

【蔺靖】殿下,浇点水。

年龄有bug,阁主要大一些。


01

 

蔺晨知道萧景琰一个秘密。

尊敬的皇帝陛下,在情绪波动的时候,头顶上会冒出来一朵花。

 

这件事第一次被蔺晨发现,是在萧景琰五岁那年。

那是小皇子五岁生辰的宫宴,席间推杯换盏实在无趣,少阁主趁他爹不注意,一个人晃悠了出来。

绕到宫中某处假山后,看到当年还是个小娃娃的萧景琰。

萧景琰很认真,整个人趴在鱼池边。手里捏着一个圆滚滚的榛子酥,另一只手慢腾腾又稍显笨拙地掰下来一小块,再用力丢到鱼池里。

几只色彩鲜艳的鲤鱼摆着尾巴围上来,抢那几块小东西。

萧景琰看到了,晃着脚丫掰得更起劲。蔺晨靠着假山石,隔得不远,抱怀看小寿星一个人玩得开心。

片刻后,大概是实在开心,小寿星的头顶上晃晃悠悠冒出来一朵花。

他年纪小,花也小,几乎要看不清楚。

但是因为小娃娃高兴,那花从根叶到花瓣都是挺拔饱满的,随着他本人摇头晃脑,花枝也乐颠颠地左摇右摆。

鱼池边的围栏高,小孩子个子小又看不痛快。萧景琰迟疑片刻,撩起厚重的宫服,爬上了阑干。

半个人都挂在阑干外看鱼池,只有一个小屁股撅得高。

蔺晨老远看见一个宫服包裹着的屁股拱在那里颤颤巍巍,赶紧三两步走过去,拦着腰把萧景琰从鱼池边抱起来。

“你当心掉下去。”

做哥哥的教育小娃娃。

 

白衣服哥哥身上有好闻的药草味道,萧景琰很快就忘记了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心安理得地窝在蔺晨怀里。

“小娃娃,你是七皇子?”蔺晨眼熟他身上那套繁缛的宫服,正是今天过生辰的那位。

今日远远地瞄到一眼,静妃想拉着小皇子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小皇子倒还是被地上趴着的蚂蚱吸引了视线,赖在原地不愿意动。

“是我呀。”萧景琰答应着,捧着掰剩下的半块榛子酥啃。

“喂,”蔺晨低头看他:“你吃了我一身点心渣。”

萧景琰低头看看,果然掉了不少在蔺晨襟前。

他也不嫌弃,伸出小胖手一颗一颗慢吞吞捡起来,又着急着往嘴里送。

蔺晨不让他抓,单手捏住他两只手腕拿开。

再打量打量窝在自己胸前一口一口吃东西的小皇子,清清嗓子,严肃问他。

“小娃娃,你头上。”

“嗯?”萧景琰似是不明白,眨着大眼睛看他。

“头上……”自己伸手去摸摸:“什么呀?”

他的手仿佛是摸不到花枝似的,直直地穿了过去,又穿回来,来来回回几遍,什么也没摸到。

哦,原来这小皇子自己是看不见的。

也不知别人看不看得见。

蔺晨正想着,萧景琰拉拉他的衣袖:“头发摸乱了……”

“干嘛?”

“给我扎。”

你倒是讲究。

蔺晨无可奈何,坐在花园石凳上,把萧景琰放上自己膝头,笨手笨脚给他重新梳头发。

蔺晨的手艺也不好,抓起其中一小把在头顶挽起来。梳得乱七八糟,左一根右一根地竖起来。

他发现这娃娃屁股上的肉倒是蛮多,垫在身上软乎乎的。

“好了吗?”萧景琰摸摸自己头上东歪西扭的一个小揪揪。

“好了。”蔺晨沉着地昧着良心。

小皇子灵活地滑下他膝头,跟他道谢,一个人哒哒哒跑去玩了。

 

02

 

萧景琰就这么时不时从头上冒出一朵花,不自知地在蔺晨面前招摇了许多年。

在这么许多年里,萧景琰已然从当年一个任人拿捏的奶团子,一溜烟长成了如今风骨不凡的靖王殿下。

唯独那花开得始终没什么长进。

多年前出了一桩冤案。这桩冤案在许多年后又会被翻案,当年的旧债一桩桩、一件件都要重头清算,天道无常善恶有时,到头来自然是一个也不饶过。

可当年的萧景琰孤身一人,没人会告诉他十数年后的故事。

他许是消沉了几日,众人再注意到他时,似乎还是那个萧景琰。

只有蔺晨看到了,萧景琰头顶那朵花不见了。光秃秃只剩下枝干,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好笑。

蔺晨却是难得没有笑他。

 

萧景琰时常板着一张“本王今日心情不大好”的脸,唯独头上的花一直很真诚,把持重的靖王殿下出卖得十分彻底。

譬如父皇面前萧景琰永远只能溜边站,安分沉默地低着头,听他两个哥哥为了讨好父皇你一言我一句,馊主意一个接一个。

萧景琰在角落默默开花,花枝舒展得了无生意。

譬如边境上战事得了甜头,萧景琰嘉奖军士的时候面上是波澜不惊的,好一个沉稳威严的将军。

其实又一个人悄无声息开了朵光秃秃的花,走两步抖两下。本王很满意。

再譬如蔺晨有时言语上逗弄他两句,靖王脸上是极不情愿的,他那双随便转两下都有故事的眼睛,也难为能做出一副“本王绝不关心”的模样。

然而头上的花是精神的。轮廓都饱满,枝干也坚挺。

在蔺晨笑嘻嘻凑过去喊“美人”的时候,萧景琰沉着脸呵出一句“先生自重”。整株花前前后后晃两下,是开心得不能再开心了。

越是这样,蔺晨越喜欢逗弄他。

萧景琰这么多年,口是心非这门功夫修得很好。

实在是不怎么可爱。

 

小时候的萧景琰经常没事开开花,花骨朵嫩生生,和小娃娃一样可爱。

吃了好吃的开花,听了好故事开花,和小殊打赢了开一朵饱满的,和小殊打输了开一朵蔫着的,生动鲜活。

小孩子生得又好看,许多小宫女见了喜欢,背过静妃娘娘也要偷偷给他手里塞两块点心,于是那花开得更欢实。

后来物是人非,萧景琰的心思就收敛了许多。

只有蔺晨看得到,那光秃秃的花还是经常会钻出来透透气的。原来这人还是鲜活的。

吃到好吃的要开,坏人遭殃了也要开。

每每听到蔺晨给小飞流讲个江湖上不入流的俗套故事,靖王看起来极不关心,背对他们端正地坐在桌边,慢吞吞喝着一杯水。

蔺晨讲到热络处,他头顶就悄悄钻出来一朵花。

人还是背对着蔺晨和飞流,背影都恨不得写上“本王没在听”,可是平时朝前的花杆今日翻了个面,很没有出息地向蔺晨那边探头。

讲的是个飞流最爱听的故事。

蔺晨招呼他:“殿下,不妨一道来听。”

萧景琰:“打打杀杀,没什么意思。”

蔺晨无奈,只能继续给小飞流讲。

高潮迭起处,飞流瞪着眼睛一眨不眨看阁主。小花也僵住了,立在萧景琰发冠边,一动不敢动。

 

萧景琰是个不显山露水的聪明人,曾经被人追着屁股大雪纷飞里点名道姓骂过没脑子。

当然,骂他没脑子的人自然知道他这个发小是有脑子的。

知其有锋芒,他偏不露锋芒,安稳踏实地藏了十三年。

萧景琰是耿直的,在他认为必要的时候,耿直得梅先生多叫了好几次大夫。

是以,这种琐事上的心口不一,倒是让蔺晨觉得很有意思。

 

03

 

似乎自古以来就有一个千古佳话的普世道理,美人配英雄。

蔺晨认为是有道理的,爱情故事讲得旗鼓相当又情意绵绵,有时候须得这样的一对。

萧景琰三十有一,还是固执得没有一段妥善姻缘。

蔺晨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美人配英雄,靖王本人既是美人又是英雄,自己跟自己玩就够了。

 

蔺晨曾有一年在金陵过年,元宵佳节时,强行拐了靖王殿下去看花灯。

飞流钻到苏先生房里吃芝麻元宵,靖王府上该回家的回家抱老婆孩子,不该回家的成双成对出门逛花灯。

剩萧景琰一个人读兵书。

他本来是不肯去的。

“大好佳节,殿下你读什么书?”蔺晨撑着头坐在他对面。

“本王不去。”萧景琰翻一页书。

“去吧,街上好玩的多,水边还有放河灯的,不比你们宫里的差。宫廷里太讲究质地样式,总少点新意。”

“没意思。”萧景琰再翻一页书。

“你没做过,怎么知道没意思?”

蔺晨从他手里抽出兵书,盯着那双烛影映衬下水汪汪的眼睛:“这世上有意思的事情太多了,殿下没试过,可不要乱说。”

 

两个人最终还是去了。

长长一条街,从头到尾几乎迈不动步子,人挤着人。

萧景琰跟蔺晨肩擦着肩走在一起。

街边有唱戏和杂耍的,猜灯谜画糖画的,萧景琰默不作声跟着蔺晨走,渐渐被左右的街景吸去了视线。

这会嘴角不自觉带了点笑意,他自己倒还不知道。

“喜欢吧?”

“罢了。”

分明是喜欢的,头上的花这时候冒了一点头,眼巴巴地向街边画糖画的地方望。

蔺晨于是牵了他,是状似无意牵的,其实带着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没想到靖王殿下居然也不挣脱,同样状似无意跟着他站到了糖画摊前。

糖画摊的老板给萧景琰浇了一只鹿。

说他面相富贵,要再送一副。萧景琰想了想,“便画一只鸽子吧。”

萧景琰捏着浇了糖画的细竹签,左看右看,他是稀奇的,还没见过这些东西。

没有花的枝干费劲地弯下腰,偷偷戳了一下鹿角。

“殿下,你还是喜欢的吧?”蔺晨抱臂看他。

萧景琰迟疑片刻,目光撇开,点了点头。

 

蔺晨琢磨过萧景琰这脾气是怎么养出来的。

小孩子家家,你想什么便同大人说,大人总会给你。

后来你发现,你说了也不会有人给你,你喜欢与不喜欢其实并没有人在意,不如不要说。

萧景琰为他人耿直,倒为自己闷声闷气,活成了榆木脑袋。

现在有许多人愿意给他,萧景琰反而忘记自己可以要。

 

04

 

萧景琰后来做了太子,不多久又做了皇上。

还和蔺晨滚到了一处。

蔺晨自觉是捡了个大便宜,殊不知萧景琰也自觉是捡了个大便宜。

夜里想到这件事,花是要冒出来的。

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便宜可以捡。

 

阁主是得偿所愿。

他曾经不厚道地想过,若是在床上情动了,那花冒了头,一定很有意思。

事实证明确实有意思。

萧景琰汗津津趴在他耳边说“不行了”,阁主险些信了。

低头一看,皇帝头上的花明明晃得起劲,直挺挺地立着,怎么看怎么有精神,好像还能再开一晚上。

蔺晨于是放心折腾。

那一日,他又在萧景琰的头上看见了花。真正的花。

秃了许多年的枝干上终于颤巍巍支楞出一朵鲜嫩的花苞,漂亮得一如当年。

他抱着昏昏欲睡的皇帝陛下,腾出一只手来拨弄那一朵花。

盘算着明日是不是该浇浇水,快些开了才好。

这一朵他可是惦记了许多年的。

 

05

 

他是没机会了。

那花再也没出现过,一夜风流之后彻底没了踪影。

阁主没想明白,是因为这一夜太风流了?浇一浇怎么就没了?

纵然日后萧景琰跟他愤然拍过许多次桌子,也在床上红过许多次眼圈,那小东西都没出现过。

萧景琰倒是没事人似的,早起照样吃饭练剑。

留下阁主躺在床上惆怅良久。

 

幸而阁主已然摸清了这皇帝的脾气,无论是床上的,还是床下的。

似乎也不再需要他来摸,萧景琰是直脾气,一旦说开了话,从此对他便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想什么不想什么,皆是老老实实地说。

倒是床上照旧不老实,难免心口不一。

 

不怕,这么多年了,阁主什么都明白。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金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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