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靖】别扭
《一介草民》的后续，摸鱼，不太好吃啊……
01
今夜月色好，好圆的一个月亮挂在天上。
阁主在床上又翻了一个身。
他已经在龙榻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几个时辰，萧景琰仍旧端坐案前。
手上的兵书翻了一页又一页，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
当蔺晨摆出今晚第七个海棠春睡的造型时，萧景琰终于动了。
他起身走到龙榻边，推了推蔺晨。
蔺晨撑起半身，利落地动手脱他外袍：“我的陛下，终于舍得睡了？”
萧景琰诧异地看他：“我是想问先生，这一页所说，‘盖有非常之功’——”
话没说完，蔺晨一把从他手中抽走兵书，卷起来在陛下尊贵的额前敲了一下。
“不许看了。”
萧景琰伸手摸了摸被敲的地方：“蔺先生……”
蔺晨三两下扒了他外袍，将他推进床里侧，抖抖被子整个包起来。
吹了蜡烛，窗外的月色便更亮了。
“以前我与你在琅琊山上，小殿下那时候乖巧得很。”
蔺晨伸手拉起萧景琰藏在锦被里的手，极熟练地搭在自己身上：“睡觉总要抱着我的。”
萧景琰的脸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地红了红。
他还记得，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他中了苗疆蛊毒，变成个小娃娃，什么也不记得。为掩人耳目被送上琅琊山，每天缠着蔺晨问东问西，甩不掉的小尾巴似的。
可蔺晨也没平白无故少占他便宜。
人变小了实在好骗，平日里的沉稳和心思全没了踪影，哄什么说什么。
“现在每天板着脸，亲一口还要跟我闹别扭。”如今的蔺晨无限怅然。
萧景琰伸手推他，却被捉住了手腕送到嘴巴极响亮地亲了一口。
琅琊阁主在江湖上的名头大得很，谁知道耍流氓也是一把好手。
若是蔺晨把这玩意也编出来写个榜，他绝对跌不出前三甲。
今夜梦里，蔺晨便又梦到了那个小一号的萧景琰。
小娃娃穿一件暗红色的袍子，一个劲地往自己怀里滚，趴在耳边喊他“蔺哥哥”。
02
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早上起来时，龙榻上竟然真的多了个小娃娃。
小娃娃和萧景琰长得像极了。
蔺晨睁眼的时候，他正横趴在自己肚子上打瞌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小半个时辰后，萧景琰醒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蔺晨坐在床边，怀里抱着一个小孩。
蔺晨正熟练地给小孩套被蹬掉的小鞋子。
“醒啦？”蔺晨听见身后床褥的声音，头也不回，戳戳小娃娃的脸蛋：“那是你萧哥哥。”
当初在琅琊山上，萧景琰什么也不记得，蔺晨每天给他讲蔺哥哥和萧哥哥的故事。
小景琰喜欢这个只存在于故事里的萧哥哥。
这个哥哥弯弓策马还会打仗，厉害极了。
那时候蔺晨对他说，你萧哥哥好看，是个大美人。
他今天看到了，果真好看。
“萧哥哥好看！”
萧景琰听到自己名字，惊得抱住被子，猛然向后缩了一下。
如此生动的表情已经很久没有在真龙天子的脸上出现过了，蔺晨看见，笑得极其不厚道。
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娃娃已然爬到了面前，眨着和自己一般的眼睛伸手要抱。
蔺晨以前说萧景琰眼睛生得好，随便看人一眼都是造孽。
萧景琰那时当他是耍流氓，今天可算是信了。
被这眼睛盯了片刻，萧景琰迟疑片刻，终于缓慢地伸出手。
小团子欢腾着扑到他怀里。
萧景琰没抱过小孩，两只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蔺晨靠在床头，抱胸看他手忙脚乱。
“先生看什么。”萧景琰语气不善。
“你看，又恼了不是。”蔺晨乐呵呵，伸手在小孩儿鼻子上刮了一下：“我以前和你说你萧哥哥怎么来着？”
“你说他脾气不好，”小孩子仰头扯扯萧景琰的衣角：“哥哥不要生气。”
“朕无事。”
“那你笑一个。”
“美人笑一个。”
03
列战英来找皇帝，推开门，被眼前一幕震得恍惚。
萧景琰怀里抱着个小孩，此时坐在桌案边，正笨手笨脚地给他梳头发。
蔺阁主施施然坐在对面，端着个小碗喂小孩吃饭。
“陛……陛下！”
两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一同回头看他。
大号的那个默默然看他一眼，又转回去，继续和手里的一把头发较劲，淡定道：“你先下去。”
“陛下，你这是……”
“先下去吧。”
列战英一脸恍如隔世的表情晃出殿门。
蔺晨喂了半天，抬眼看到还忙着和小娃娃头发较劲的萧景琰。
重新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陛下吃不吃？”
他以前也试着喂过皇帝陛下一两次。
萧景琰不领情，低着头自己呼噜呼噜扒饭。
说来也神奇，这人将行伍之人的洒脱利落和皇亲国戚的修养仪态结合得完美，你看他斯文讲究地动筷子，安安静静地嚼东西，一顿饭吃得比谁都快。
萧景琰垂眼看看喂到嘴边的勺子，张了张嘴。
蔺晨再从一旁摆着的碟子里取一块榛子酥，中间分开，一左一右喂到一大一小嘴里。
两个人腮边便同时鼓起一个动来动去的包。
“你萧哥哥以前都不要我喂的。”
“为什么呀？”小娃娃手里捧着一个大桃子，揉来揉去。
“他好面子，还别扭。”蔺晨在他耳边道。
小娃娃被喷在耳边的热气逗得直笑。
他们像是说悄悄话，可蔺晨的声音大得很。
明明白白要他听到的意思，萧景琰耳根很给面子地发了热。
“你去摸摸，萧哥哥耳朵是不是热的，热了就是他又别扭了。”
小孩窝在萧景琰怀里摸了摸他耳朵，对他说：“你热了，你是不是又不高兴了？”
萧景琰怔了片刻，被这一大一小一唱一和的戏码弄得哭笑不得。
小孩子却依旧严肃地盯着他。
半晌，萧景琰难得放软了声音开口道：“我没有，我——”
他话才说了一半，小娃娃就被蔺晨手里的折扇吸走了视线，滑下他的膝头，要去抢扇子。
抢到了，笑呵呵抱着蔺晨的大脑袋吧唧亲了一口。
萧景琰面色一凛。
早膳后，萧景琰靠在窗边看昨日送来西南水患的奏章。
蔺晨练完剑，神清气爽地大步进来，身后没跟着小尾巴。
萧景琰盯着奏章上的蝇头小字，目不转睛道：“人呢？”
“门口看蚂蚱呢。”
萧景琰继续目不转睛：“你过来。”
蔺晨看了看他手里握着的奏章，以为是赈灾有了什么问题，走过去，道：“何事，可是西南那帮子老匹夫又——”
萧景琰突然在他嘴角飞快地啄了一下。
蔺晨剩下半句话被堵在嘴里，眼睛里的惊讶一闪而过，转而漾起一池春水，笑眯眯地凑到他耳边：“景琰，你说说你，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今天这醋吃得倒是稀奇。”
朕这是醋了？
萧景琰倒还真没搞明白。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却见到小娃娃颠颠地从门外跑过来，到门槛处费劲地迈了半天。
“萧哥哥，你带我抓兔子罢！”
04
这话大有来头。
当年蔺晨在琅琊山上糊弄小景琰，跟他讲起他们两个人雪天出城抓兔子的故事。
小景琰就一直惦记着，想要他萧哥哥带他抓一次兔子。
后来毒性散了，小景琰变回靖王殿下，回金陵便修书一封去琅琊，约他来金陵。
地方就在他们以前住过的那处宅子。
那宅子以前是蔺晨盘下来的，后来他回了琅琊，许久没再回来。
萧景琰自己重新买下那处宅子，偶尔也会去看看。庭中有一棵梧桐，如今这树荫遮天蔽日，落下的阴凉似要吞没整个庭院。
蔺晨收到信，匆忙赶来金陵。
他到金陵的那天，是个阴雨连绵的清晨。
庭院依旧，只有梧桐拔高了许多
蔺晨推开院门，看见个挺拔如翠柏的身影背对着他，也没撑伞，不知道这样等了多久。
或者从那封信寄出去之后，他就每日这样等。
如同之前等过的许多日子一样。
待萧景琰转身看他时，眼睛便同这天色一般雾蒙蒙。
萧景琰那时候到底是没哭的。
那天夜里，在雨声掩映的颠鸾倒凤之后，萧景琰脱力地被仰面放在床上。
他闭着眼睛，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滑下去，落到鬓角。
蔺晨俯身在他身侧亲亲他的鬓角，打趣道：“一时不察又哭了，我以前说你在床上一贯好欺负，下了床要是也有这个脾气，倒是蔺某的福分”
“可那也不是你了，殿下就是这个脾气才好。”
萧景琰没说话。
“对了，我白天瞧见院子里以前搭的兔子窝塌了，明天我再修一修。”
蔺晨顺着鬓角亲上去，最后嘴唇贴着他头顶含糊道：“今年冬天再带你抓兔子去。”
萧景琰还是没应声。
蔺晨低头看他，才发现又一滴眼泪流进了鬓角。他是悄没生息地哭了。
一时有些慌，用袖子蹭他湿漉漉的鬓角。
“战事未歇，本王马上就要走，今冬不回金陵。”萧景琰突然开口，语气极平静，眼睛并没睁开。
“无妨，见不到就见不到，你哭什么。”
其实见不到蔺晨，并不值得他哭。
他掉这两滴眼泪，是因为见到了，终于见到了。
“本王会回来的。”
“我知道。”
蔺晨去拉他的手，被萧景琰反手紧紧扣住十指。
他面上还是极平静地闭目躺着，安稳地仿佛已经睡着。
“你呀。”
那年冬天，靖王殿下果然没有回来。
蔺晨在第一场大雪里抓回来一黑一白两只兔子，放在新搭好的兔子窝里，活蹦乱跳地度过了那个冬天。
等到萧景琰回来，闲了就抱着那两只兔子靠在树下晒太阳。
明明是个白天，可蔺晨看着他，觉得星河灿烂，皆出其眉宇。
05
三个人并没去抓兔子。
蔺晨指使小娃娃，强行拉着萧景琰出宫玩去了。
这天下是他萧景琰的天下，金陵城是他萧景琰的金陵城，现在却在街头看人杂耍看得起劲。
吆喝声从街头响到街尾。
蔺晨排了好长的队去买城里最有名的那家糖芋苗。
萧景琰抱着小娃娃坐在河边，蔺晨端着小碗舀了一勺，抬眼便看见两个萧景琰认真地盯着碗里的东西看。
皇帝陛下生在金陵，倒还没吃过这种小吃。
蔺晨看见他模样觉得好笑，顺手喂到了他嘴里。
坐在萧景琰怀里的小娃娃不答应了，揪着蔺晨的衣襟也要。
“你吃了那么多，还要？”蔺晨瞪眼看他。
“你……”
“我什么？”
“你不给我……是喜欢萧哥哥，不喜欢我了。”小娃娃哆哆嗦嗦想去蔺晨怀里。
“那你方才吃了那么多核桃碎，这会又要糖芋苗，你不喜欢核桃碎了？”
“喜……喜欢的。”
“既然如此，蔺某也都喜欢。”
“可是……”
“可是什么？”
“景琰不是核桃碎，萧哥哥也不是糖芋苗。”小娃娃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萧景琰抱着他，下巴搁在他头顶，向蔺晨摇了摇头。
蔺晨于是终于舍得向小孩子伸开了手，从萧景琰怀里接过来：“好了好了，喜欢你。”
日头落下去，小东西昏沉着趴在蔺晨肩上，睡着了。
两个人并肩走在回宫的路上。
蔺晨终于空出一只手，捏了捏身边萧景琰掩在袖子里的手指。
“喜欢你。”
“朕又不是小孩子。”
山河湖海，天光日月，也只喜欢你。
这话太酸，不能说。
说了又要恼的。
